作者简介：胡莹，伟德1949官网教授；钟远鸣，伟德国际1949始于英国博士研究生。
文章来源：《上海经济研究》2023年第3期
内容提要
在信息化和工业化相融合的背景下，工业互联网平台自身的价值生成表现为一种价值共创模式。工业互联网平台通过制造资源和数据资源的连接与汇聚来实现生产资源和生产能力的共享，其发挥出的集体生产力是生产社会化水平提高的主要表现。在工业化互联网平台开发商和工业企业的“共同劳动”之下，体现为“一般劳动”的工业知识和经验经过分析处理后被固化和显性化为工业模型，作为生产工具参与到工业产品的价值形成过程之中。在工业产品的价值形成过程中，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实质是以数字要素形式存在的不变资本，其运行受到资本增殖逻辑的制约。资本原则仍是当代社会经济生活的支配性原则。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出现标志着工业生产中以能量转换为特征的工具逐渐被智能化的工具所驱动或取代，标志着人类劳动样态的新发展。以工业互联网平台为代表的数据生产力的发展，是推动人的劳动解放和全面发展的重要力量。
关键词:工业互联网平台；生产社会化；劳动价值论；数据生产力；数字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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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正在孕育和兴起，互联网平台正在从商业领域向制造业领域拓展，全球领军企业围绕工业互联网平台的竞争愈演愈烈。自2017年国务院发布《关于深化“互联网＋先进制造业”发展工业互联网的指导意见》以来，随着中国面临的经济环境和技术市场的迅速变化，工业互联网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中国制造业数字化转型的代名词。2020年以来，国务院《“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委员会《“十四五”国家信息化规划》及工业和信息化部《“十四五”信息化和工业化深度融合发展规划》等多项国家级战略规划发布，提出了到2025年“工业互联网平台应用普及率”达到45％，“企业工业设备上云率”达到30％的具体目标。
从当前的实践来看，消费互联网平台的发展速度和成熟度远高于工业互联网平台，我国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发展还处于初期阶段。目前学界对平台的研究也是以面向消费者个体的、消费生活领域的消费互联网平台为主，而对面向企业、工业生产领域的工业互联网平台的研究相对较少。既有的关于工业互联网平台的研究多是偏向技术角度，从社会科学视角的研究较少，尤其是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学科视角切入的研究较为缺乏。在唯物史观视角下，马克思对物质生产、对生产工具和生产力、对发展实体工业经济的重视程度是不言而喻的。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角度来看，工业互联网平台既是以往劳动过程生产的商品，也参与了新的工业制造业产品的生产过程。商品生产过程是劳动过程和价值形成过程的统一。在工业产品生产中，从劳动过程来看，工业互联网平台是劳动资料；从价值形成过程来看，工业互联网平台是不变资本。无论是作为劳动产品的商品，还是作为生产时投入的劳动资料或不变资本，工业互联网平台都在工业领域的数据价值化运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工业互联网是第四次工业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工业革命对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是马克思十分重视的问题。在马克思看来，生产组织方式从简单协作到大规模分工协作的演进正是在技术革命的推动下形成的。工业互联网平台作为物质生产领域的新型生产工具，是数字经济时代社会生产力水平的标志，推动了组织变革、产业融合与经济社会的进一步发展。
一、作为商品的工业互联网平台：功能架构及其价值生成
2012年11月，“工业互联网”这一概念由美国通用电气公司在《工业互联网：打破智慧与机器的边界》中首次提出。报告指出：“要建立一个开放、全球化的网络，将人、数据和机器连接起来。”工业互联网平台是以机器、原材料、控制系统、信息系统、产品以及人之间的网络互联为基础，通过对工业数据的全面深度感知、实时动态传输与高级建模分析，形成智能决策与控制，驱动制造业的智能化发展。功能架构是用于描述系统构成及各构成要素相互关系的一种抽象框架。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功能架构主要包括边缘层（数据采集）、基础设施层（Infrastructure as a Service，简称IaaS）、平台层（Platform as a Service，简称PaaS）和应用层（Software as a Service，简称SaaS）。边缘层主要包括设备接入、协议解析和边缘数据处理，将工业设备及相关要素进行连接，经过大范围、深层次的数据采集、交换、预处理，将核心数据上传到云端。IaaS、PaaS、SaaS都是数字产品,IaaS的形态有硬件设备和软件，PaaS和SaaS都是软件。这些数字产品都是程序员（开发商）劳动生产出的产品。
IaaS作为工业互联网平台的运行基础，利用虚拟化、分布式存储、并行计算、负载调度等技术对底层服务器、存储设备、网络资源等基础设施进行抽象处理，并对这些资源进行有效整合，实现网络、计算、存储等资源的池化管理。工业PaaS将各行业、各领域的工业知识与经验沉淀为数字化模型，以工业组件的形式供开发者调用，并给予生产实际数据实现对业务过程的描述、分析、预测和决策，以指导业务活动的精准执行。SaaS直接体现工业互联网平台的价值，依托各类开发者基于平台PaaS层提供的环境工具、资源和能力，将业务模型、技术、数据、资源等软件化、模块化、平台化、通用化，形成满足不同行业、不同领域、不同场景的工业APP，实现工业知识的固化、积累、复用和创新。从以上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功能架构来看，工业互联网平台提供的具体商品主要有三类：(1)计算资源、网络资 源、存储资源等基础设施服务；(2)工业数据管理服务，工业微服务组件库，应用开发环境;(3)工业APP。它们的价值或者说工业互联网平台的价值是如何形成的？
作为劳动产品的工业互联网平台，在其自身价值形成的过程中，作为不变资本投入的生产资料除了各类数字化的硬件设备和软件（C1）以外，还包括各行业的工业知识、经验和采集到的工业数据（C2）。其中,C2以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的形式成为不变资本的一部分，这是不同于马克思生活年代的工业生产的显著区别。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机器生产广泛取代了手工劳动，机械化的生产工具开始普及。机器与这里提到的 C1即各类数字化的硬件设备和软件一样，是传统意义上的生产工具，只不过呈现出不同的物质形态。对工业互联网平台功能架构的分析显示，各行业的工业知识、经验的沉淀以及海量、多源、异构的工业数据（C2），已经成为生产工具的重要组成部分。
C2的组成部分之一是工业数据。工业数据是新型生产力的代表。各个工业企业产生的工业数据离不开工业劳动，可以说它是工业劳动的产品，但一般而言它只是工业生产的副产品，工业生产的直接目的不是生产数据而是制造产品。工业数据的爆发式增长需要新的数据管理工具。这些分散、孤立的数据作为上一个劳动过程的产物进入工业互联网平台的价值形成过程中。经过数据采集和处理，单个数据汇聚成工业大数据，这一劳动过程中程序员付出的活劳动才使得作为工业生产副产品的数据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在工业互联网平台的价值生成过程中，工业大数据是劳动的产品。数据资源链接、边缘数据处理、通信协议支持等是评价工业互联网平台大数据采集水平的主要指标，是程序员活劳动的劳动产品。而且，采集到的数据本身作为不变资本也不会自动产生价值增殖，只有通过程序员的活劳动对其进行转换、清洗、分级存储、可视化处理等，才能最终为工业企业用户提供相应的数字化服务和产品。因此，作为可变资本投入的活劳动主要是程序员在数据采集、分析和开发等方面付出的劳动，其劳动不仅弥补了自身的劳动力价值（Ｖ），而且实现了工业互联网平台产品的价值增殖（Ｍ）。
C2的组成部分之二是工业知识和经验。和各个工业企业产生的工业数据一样，这些知识和经验也是以往工业生产劳动过程的产物，作为劳动对象进入到生产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劳动过程之中，通过沉淀和分析转化为工业机理模型。工业互联网平台提供的工业机理模型主要包括业务流程模型、行业机理模型、研发仿真模型和数据算法模型。沉淀了宝贵工业知识、经验的工业机理模型已经成为工业企业开展数字化转型的关键所在，也是工业知识迭代复用及工业 APP开发的重要基础。工业知识和经验是“一般劳动”的体现。马克思指出：“应当把一般劳动和共同劳动区别开来。二者都是在生产过程中起着自己的作用，并相互转化，但二者也有区别。一般劳动是一切科学劳动，一切发现，一切发明。它部分地以今人的协作为条件，部分地又以对前人劳动的利用为条件。共同劳动以个人之间的直接协作为前提。”
由此，工业互联网平台生产的商品的价值可以表示为：Ｗ＝C1＋C2＋Ｖ＋Ｍ。以上是仅仅局限于工业互联网平台边缘层－IaaS－PaaS－SaaS的功能架构来对其价值生成过程做出的狭义分析。如果从广义来看，从对工业数据、知识和经验的溯源来看，工业互联网平台的价值生成表现出一种价值共创模式。工业互联网平台所提供的商品的价值创造主体主要涉及到IT基础设施提供商、边缘解决方案提供商、社会开放资源拥有方、微服务组件提供商和工业APP开发者五类角色。“许多人在同一生产过程中，或在不同的但相互联系的生产过程中，有计划地一起协同劳动，这种劳动形式叫做协作。”在信息技术和工业制造技术相融合的背景下，工业领域的各个企业与信息技术企业协作创造出工业互联网平台的价值。面对高度个性化的应用需求，平台主体、物联系统集成商、IT技术服务商三方共同完成交付。例如，研华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联合浙江晶创公司、晶盛机电公司共同为舜宇企业交付设备联网项目。其中，晶盛机电公司负责将设备数据接入研华平台，晶创公司负责基于平台为用户进行二次开发，三方通过紧密合作，为用户提供量身定制的解决方案。“单个劳动者的力量的机械总和，与许多人手同时共同完成统一不可分那个的操作（例如举起重物、转绞车、清除道路上的障碍物等）所发挥的社会力量有本质的差别。……这里的问题不仅是通过协作提高了个人生产力，而且是创造了一种生产力，这种生产力本身必然是集体力。”这种集体力，是生产社会化的主要特征。商品的二因素包括价值和使用价值。工业互联网平台作为商品的价值生成过程体现在其功能架构中，而其使用价值主要体现在它作为劳动资料（生产工具）投入到工业制造业的生产过程之中，大大提高了工业生产的社会化程度，是社会生产力水平的新标志。
二、作为劳动资料的工业互联网平台：核心能力与生产的社会化
当前，工业生产正处在由数字化、网络化向智能化发展的重要阶段，其核心要求是基于海量工业数据的全面感知，通过端到端的数据深度集成与建模分析，实现智能化的决策与控制指令，在这一背景下，传统数字化工具已经无法满足需求。制造业智能化对平台工具提出了新需求，海量数据管理、工业应用创新与深度业务协同，是工业互联网平台快速发展的主要驱动力量。工业互联网平台一头连着制造，一头连着互联网，是新一代信息技术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的体现。工业互联网平台的核心能力主要涉及工业设备连接、工业机理模型和工APP开发与应用。工业互联网平台能够发挥互联网平台的集聚效应，是工业资源汇聚共享的载体。工业互联网平台能够释放云计算平台的巨大能量，实现对海量异构数据的集成、存储和计算，加快以数据为驱动的网络化、智能化进程。马克思的生产社会化理论就是一种生产规模理论，是关于生产协作化、生产集中化和生产大型化的理论。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写道：“规模不断扩大的劳动过程的协作形式日益发展，科学日益被自觉地应用于技术方面，土地日益被有计划地利用，劳动资料日益转化为只能共同使用的劳动资料，一切生产资料因作为结合的、社会的劳动的生产资料使用而日益节省。”工业互联网平台所具备的这些核心能力，使得工业生产的社会化水平得到了极大提高，使得劳动资料越来越表现为共同使用的劳动资料，表现为结合的、社会的劳动的生产资料。
制造业服务化是工业互联网平台促进生产社会化水平提高的表现之一，制造业投入的服务化趋势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当工业生产向信息化、智能化的方向发展时，工业企业对与信息的产生，传递和处理有关的服务型生产资料的需求会急剧增长。工业互联网平台核心能力的实质是围绕着制造业的一系列服务化推动下的数字化转型，具体体现为包括制造业生产活动的服务化、制造业商业模式的服务化、制造业核心软件的服务化，实现了将价值链由以制造为中心向以服务为中心转变。工业互联网平台以服务的形式帮助工业企业开展工程设计和生产管理等，社会分工与协作的进一步发展对生产的社会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工业企业对服务型生产资料的需求量迅速上升，而工业互联网平台就是服务型生产资料的典型代表。
技术信息的协同化是工业互联网平台促进生产社会化水平提高的表现之二，在工业企业信息系统初步建立时期，大部分企业根据自身的经营和发展需求，为解决库存管理困难、质量管控不合理等问题，设计研发各类控制管理软件，但各信息系统之间几乎不存在集成，只能通过单点的通信实现基础的互通，并且需要为不同的工业控制系统分辨指派专人进行管理，管理和运营成本一直居高不下，随着工业制造业的发展和消费互联网的迅速普及，传统的ERP、MES、SCADA等软件已经无法满足工业企业对于海量数据汇聚、处理和分析的需求，“工业云平台”这一概念应运而生，相当于工业互联网的“操作系统”，工业互联网平台的架构从企业服务总线跨越到微服务架构，通过“中台”集成业务系统，并利用数据湖的方式积累工业产生的全国数据，打通不同企业信息管理系统之间的信息隔阂。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出现打破了传统工业生产以企业单兵作战为主的模式，通过提供涵盖研发、生产、管理、影响、物流、服务等全部流程及生产要素的云端制造服务，实现资源集聚与开放共享，机器之间、车间之间、工厂之间的信息壁垒被打破，生产形态进一步向网络化协同转变。
产业融合发展生态化是工业互联网平台促进生产社会化水平提高的表现之三，工业应用场景种类繁多，工业互联网平台很难依靠自身能力为各类场景用户提供服务，因此，聚集各类主体、构建良好的应用创新生态并丰富平台应用显得愈发重要，发展工业互联网平台可以加快全社会“人、机、料、法、环”等制造资源和制造能力的泛在连接、聚合共享与柔性配置，全面打通设备、产线、车间和产业链的上下游信息壁垒，推动制造资源互联互通、互操作，从而提高全社会的资源配置和生态构建能力。工业互联网平台通过优势互补、强强联合、跨界合作，打通技术和专业壁垒，共享数据资源，形成需求与供给高效精准匹配，应用于服务持续迭代，多方共生共赢的良性发展生态。
马克思的生产社会化理论主要分析了企业层面和社会层面的分工协作如何推进劳动过程的社会化和生产的规模化，工业互联网平台通过制造资源和数据资源的连接与汇聚来实现生产资源和生产能力的共享，从本质上来看，制造业的服务化、技术信息的协同化和产业融合发展的生态化都是生产资源和生产能力共享的结果，是劳动过程社会化和生产规模化的表现，生产社会化水平的提高促进了生产资料的共用共享，对生产资料的公有化提出了要求，在运用工业互联网平台进一步提高生产社会化水平的方面也还存在着诸多问题，如成本限制、工业软件的垄断性劣势和技术扩散、连接能力和数据孤岛、异构化和数据所有权等，除开技术方面的原因以外，其经济原因在于从价值形式来看，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实质是以数字要素形式存在的不变资本，其运行受到资本逻辑的制约。
三、作为不变资本的工业互联网平台：应用实施与工业产品的价值形成
马克思指出：“产品作为生产资料进入新的劳动过程，也就丧失了产品的性质，它们只是作为活劳动的物质因素起作用。”当工业互联网平台开始应用实施时，它就从产品变成了不变资本。“如果说，现有的产品不仅是劳动过程的结果，而且是劳动过程的存在条件，那么另一方面，它们投入劳动过程，从而与活劳动相接触，则是使这些过去劳动的产品当做使用价值来保存和实现的唯一手段。”从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应用实施来看，平台价值成效是表征工业互联网平台本身的应用和效益情况的指标，涵盖了平台应用推广和平台价值效益。那么，工业互联网平台与工业产品的价值形成有何关系？
工业互联网平台在企业的应用实施主要包括设备上云、业务上云、工业APP的应用与创新、边云协同以及大数据挖掘等，应用企业根据所确定的平台应用实施方式及自身业务特点选择合适的工业互联网平台服务商，制定工业互联网平台应用实施方案。工业企业在生产过程中，将设备接入各类工业互联网平台，开展设备数据的全面采集、汇聚、分析和应用，实现设备状态在线监测、远程智能维护和生产优化，工业互联网平台作为不变资本参与到工业产品的价值形成过程中，例如，工业APP是工业互联网平台生产的劳动产品，是工业互联网平台自身价值创造的直接体现，而工业APP以劳动资料（生产工具）的实物形态和不变资本的价值形态参与到工业生产中来。
工业企业自身原有的不变资本（C'1),如以原料、燃料、厂房、工具等物质形态呈现的传统的生产资料，再加上工业互联网平台提供的服务或产品(C'2).便构成了工业制造业产品价值中C'的部分。工业互联网平台提供的服务或产品作为不变资本，不同于传统不变资本之处就在于工业互联网平台服务商并不是把针对某一特定场景的工业APP、云化软件或解决方案一次性交付给工业企业。在工业APP、云化软件或解决方案被交付使用之后，平台还将持续提供产品的运维服务与增值服务（V'2).这些活劳动（V'2)与工业企业自身在制造、运营等方面投入的活劳动（V'1)-起，共同创造了工业制造业产品的剩余价值（M').V'1+V':共同组成了工业产品价值构成中的劳动力价值，直接体现了马克思所说的以个人之间的直接协作为前提的“共同劳动”。这一“共同劳动”有别于作为C:的组成部分之一的工业知识和经验这样的“一般劳动”。V'+V':也直接体现了信息技术与实体经济、信息化与工业化相融合在劳动领域的具体实践。由此，工业制造业产品的价值可以表示为W'＝C'+C'2+V'+V'+M'.其中，C'2＝W-C1+C1+V+M.
工业互联网平台是新工业体系的“操作系统”，C':的投入会带来C',使用上的节约。“固定资本使用上的这种节省，······是劳动条件大规模使用的结果，一句话，是劳动条件成为直接社会的、社会化的劳动的条件，或成为生产过程内直接协作的条件的结果。”生产资料的节约一般要从两方面去考察，一是它使商品便宜从而使劳动力的价值下降，二是它改变剩余价值同全部预付资本，也就是同资本的不变组成部分和可变组成部分的价值总额之间的比例，C'2的投入能否带来利润率的上升即M/(C'1+C'2+V'1+V'1)的上升，主要取决于三点：（1)从较长的一段时期来看，投入的C',与节约的C',的比较，如果投入的C':小于C',的节约量，那么C'(C'1+C'2)的投入总量将会减少，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利润率将会上升；（2)C':的投入能否带来资本有机构成（C'1+C'2)/(V'1+V'2)的下降，如果资本有机构成下降，即活劳动的投入相对于不变资本的投入有所增加，那么利润率将会上升；（3)C':的投入能否带来剩余价值率即M/(V'1+V'2)的提高，剩余价值率的提高也会导致利润率上升。这三个条件就是工业企业考虑是否使用工业互联网平台提供的服务和产品的依据，换句话说，除去技术层面及工业互联网平台自身价值形成方面的原因，工业互联网平台在应用实施过程中面临的掣肘，从经济原因来看就在于此。在工业产品的价值形成过程中，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实质是以数字要素形式存在的不变资本，其运行受到资本增殖逻辑的制约，如成本限制、工业软件的垄断性等都是其具体表现。
工业互联网平台通过平台化设计、数字化管理、智能化制造、网络化协同、个性化定制和服务化延伸这六大具体途径参与到工业产品的价值形成过程当中。当工业企业将产品或者服务接入工业互联网平台后，它们与其他企业用户共同创造工业产品的价值。人们将互联网思维和消费互联网的价值共创模式引入工业界，出现了诸如共享生产设备模式（如沈阳机床的i5智能共享机床平台）、共享产能模式（如阿里巴巴的淘工厂）、工业物流服务平台模式（如返空汇）和生产设备健康维护平台模式（如通用电气的Predix)等与工业用户共创价值的模式，网络化协同使得工业产品的价值形成过程表现为一种价值共创模式。这种“共创”并不仅仅是在微观企业内部由信息技术和制造技术的融合所体现的信息技术人员和工业制造人员的劳动共创，而且是中观产业乃至社会层面的价值共创。某一工业企业生产的产品，其价值创造的主体由企业内部拓展到全行业、全社会。马克思提出的“总体工人”和“共同劳动”的概念越来越清晰地在信息化和工业化融合的过程中呈现出来。
与此同时，“一般劳动”也更加直接有效地加入到工业产品的价值形成之中来。以前，工业领域面临的突出问题之一是严重依赖行业“老师傅”，没有形成稳定固化的工业机理模型，工业互联网平台作为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基座，基于PaaS层为工业用户提供海量工业数据的管理和分析服务，企业用户可基于平台提供的各种数据、流程、工艺等知识建模工具，将各行业、各领域的工业知识与经验沉淀为数字化模型，以更好地支撑SaaS层快速构建面向工业场景的定制化APP.工业知识和经验属于马克思所说的“一般劳动”。“知识和技能的积累，社会智力的一般生产力的积累，就同劳动相对立而被吸收在资本当中，从而表现为资本的属性，更明确些说，表现为固定资本的属性，”在工业化互联网平台开发商和工业企业的“共同劳动”之下，“一般劳动”经过分析处理之后被固化和显性化为工业模型，作为不变资本参与到工业产品的价值形成过程之中，这里体现出马克思所说的“劳动的一切力量都转化为资本的力量”，“一般劳动”从外观上表现为不变资本。
四、工业互联网平台与经济社会的发展
工业互联网平台是资源集聚共享的有效载体，它将信息流、资金流、人才创意、制造工具和制造能力在云端汇聚，从而完成信息交互和数据集成，释放出数据价值：它将工业企业、信息通信企业、互联网企业、第三方开发者等主体在云端集聚，实现产业之间的融合与产业生态的协同发展；它将数据科学、工业科学、管理科学、信息科学、计算机科学在云端融合，实现工业全领域、全产业链、全价值链的融合集成应用，推动资源、主体、知识的集聚共享，形成社会化的协同生产方式和组织模式，马克思曾在《哲学的贫困》中提出：“随着新生产力的获得，人们改变自己的生产方式，随着生产方式即谋生方式的改变，人们也就会改变自己的一切社会关系。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是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推动人类社会封建社会发展到资本主义社会。手推磨是封建社会物质生产的主要工具，蒸汽磨是工业资本主义社会物质生产的主要工具。“马克思将劳动资料（工具）视作人类劳动力发展的测量器和社会关系场景的“索引”，也就是说，劳动工具的直观物相只是透视一种构序和赋型功能的显相。”当工业互联网平台逐渐取代机械化的机器成为工业生产的代表性生产工具时，将会对经济社会的发展产生哪些影响？
第一，数据价值化运动与数据生产力的发展。从工业互联网平台所提供的产品的自身价值形成过程，到其投入工业产品的价值形成过程，这两个前后相继的价值形成过程都是数据价值化运动的过程，与传统工业生产过程最显著的区别在于数据表现为一种新型的生产力。从数据的产生，采集到整理分析，从“一般劳动”到“共同劳动”，数据价值化的过程中投入了大量的人类劳动。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数据是新的生产要素，是基础性资源和战略性资源，也是重要生产力”，“要构建以数据为关键要素的数字经济”。生产力是人类改造自然的物质力量，是时代发展水平的集中体现。数据生产力是人类改造自然的新型力量，正在引发人类认知新规律、发现新现象、创造新事物等方式的根本变革，必然会对产业创新、经济发展和社会治理等产生深层次影响。人类在比特世界中构建物质世界的运行框架和体系，推动生产力的变革从局部走向全局、从单机走向系统，工业互联网平台变革了传统工业企业竞争方式，重新定义了工业生产关系与组织方式，打破了产业和企业之间的边界，促进制造能力、技术、资金、人才的共享流动。
第二，生产的社会化、资本原则与生产关系的演进。工业互联网平台驱动了企业组织管理体系的重塑，推动企业从顶层决策到底层生产的端到端集成，实现扁平化管理及社会化协同。虽然数据生产力和生产的进一步社会化使得现代经济生活发生了很多变化，但有一点始终未曾改变，那就是体现经济生活和社会现实本质的资本原则仍是当代社会经济生活的支配性原则。工业互联网平台在开发和应用上面临的诸多掣肘，如成本限制、工业技术垄断和技术扩散的劣势、数据孤岛等都是资本原则的体现。资本原则这个在19世纪被马克思所批判的对象，直到今天仍然是社会经济发展所倚重的力量。人们仍然希望借助资本的力量最大限度地发展增殖作用，附着于这一原则之上的那些现代社会生活的新变化，如数据成为新型生产力、工业生产比重下降、服务业比重上升、消费品极大丰富等，也都是资本原则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的外在表现。在生产社会化的过程中，生产的集中和规模化伴随着资本的集中。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发展也对资本集中提出了要求，平台技术研发投入成本高，它需要联合信息技术和工业制造行业的多个主体，需要形成对大量制造资源和数据资源的汇聚。在马克思看来，资本的本性使得财富的创造者越是付出劳动就越贫困，要解决这一矛盾唯有与传统的所有制决裂，即推翻资本主义私有制走向公有制才是人类未来社会的必然趋势，也是劳动者获得解放的唯一道路。工业互联网平台通过推动制造业的服务化、技术信息的协同化和产业融合发展的生态化进一步促进了生产社会化水平的提高，为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发展提供了物质条件和具体手段。如何使资本原则与公有制更好地结合在一起？如何在利用资本增殖逻辑扩大社会生产、增进社会财富的同时避免劳动者的贫困、实现全社会的共同富裕？这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要回答的重大问题。资本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生产要素，必须坚持两个“毫不动摇”，规范和引导资本健康发展，为资本的发展设置“红绿灯”。
第三，劳动样态的新发展与人类劳动内部因素主要作用的演化。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出现标志着工业制造业生产中以能量转换为特征的工具（手推磨和蒸汽机等）逐渐被智能化的工具所驱动或取代，标志着人类劳动样态的新发展。在马克思生活的年代，人们制造的一切机器都是扩展人的体力的力量和灵巧的机器，汽车、火车代替了人拉肩扛，车床、磨床代替了人工切割和研磨，起重机代替了人工装卸等。智能化代替的则是人的智力的运行。纵观人类劳动内部因素主要作用演化的历史，决定劳动整体作用发展的始终是人的智力的主导作用。从原始社会发展至今，人类劳动过程从以体力作用为主，到以自然条件作用和资产条件作用为主，再趋向于以智力作用为主。未来人类对这一阶段的超越，是劳动内部的主要作用与智力主导作用的合并。“这是一种先劳动主体因素起主要作用，经过劳动客体因素起主要作用的演变阶段，又归复劳动主体因素起主要作用的过程。”①经济增长方式、劳动工具的变化并不能掩盖人类自身需要的满足仍依赖于生产劳动这一点，无论是就工业互联网平台的自身价值而言，还是就工业产品的价值而言，工业化互联网平台开发商和工业企业共同参与到价值的创造过程中，投入了大量的活劳动。无论生产劳动是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是物质性生产还是精神性生产，经济形态的表象变化并不代表人类生存的基本方式已经发生了变化。倘若离开生产劳动这一满足需要的根本前提，人类生存的根本方式又是什么呢？
第四，推动实现人的解放和全面发展。数据生产力的本质是实现人的解放和全面发展，马克思曾指出：“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式，在这种形式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小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在这种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第二个阶段为第三个阶段创造条件。”工业互联网平台与消费互联网平台的融合将更加智能地满足人的个性化需求。以工业互联网平台为代表的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带动了社会分工的日益多样化和专业化，从工业互联网平台自身的价值生成，到其投入工业产品的生产，“共同劳动”使得产品价值创造主体多元化，生产的社会化水平提高使价值共创成为必要，协作与联合使得人的社会关系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丰富。这是人的自由个性实现道路上的必要一环，为第二个阶段向第三个阶段的飞跃提供了条件和手段。工业互联网平台促进了社会分工的专业化与劳动协作的社会化，推动了普遍的物质变换和全面的社会关系的发展，增加了人们的闲暇时间，有助于人的自由个性的实现。但与此同时，社会分工的专业化也可能造成劳动力的分化与人的片面化发展。值得重视的是，技术进步既可以使得更少的劳动力推动更多的生产资料，从而减少对劳动力的相对需求，也可以通过节约生产资料的使用或降低生产资料的价值，从而在相同不变资本规模下增加对劳动力的相对需求。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应用对简单劳动力产生较强替代效应，从而降低市场对简单劳动力的相对需求，并提高对进行设计、研发、创新劳动的复杂劳动力的相对需求。更甚者，“共同劳动”提供的工业知识和经验使“复制”复杂劳动成为了可能。低技术复杂劳动力沦为数字化的“工蜂”，核心技术复杂劳动力则一跃成为数字化的“母蜂”，复杂劳动力内部的分化趋势进一步加剧，低技术复杂劳动力形式上从事着新兴技术行业的工作，实质上进行的是重复繁琐的体力劳动·低技术复杂劳动力和核心技术复杂劳动力仍旧存在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的分工，因此，如何解决数字技术的发展导致人发展的片面化问题是需要进一步深究的课题。
未来，以工业互联网平台为载体，以C2M(顾客对工厂）为核心的社会化制造模式将逐渐孕育形成。领先的工业互联网平台企业将有能力通过平台对客户需求进行深度感知与交互，从而为产品定义与研发设计提供精准的指导，工业互联网平台还将充分发挥集中采购、统一物流、金融服务等综合服务能力，这将真正实现工业全要素、全产业链、全价值链的深度互联集成，实现制造资源的更高效配置利用，形成新的制造与服务体系。劳动的智力水平将达到相当的高度，人类在完善自身的基础上对社会的把握进入了真正科学的阶段。社会经济的管理能基本掌握客观运行的轨迹，能运用复杂计算工具详尽安排全人类的生产内容，人类生产活动将成为一个自觉而非盲目的整体，当生产力的社会化发展以及由其决定的生产关系使全部生产集中在联合起来的个人手中，劳动便不再是外在的强制劳动，“人不是在某一种规定性上再生产自己，而是生产出他的全面性”，社会才真正成为了实现了人的最终解放的“自由人联合体”，
目前，我国工业互联网平台发展取得显著进展，平台应用水平得到明显提升，多层次系统化平台体系初步形成。在研发设计方面，涌现出华为公司的“沃土”云仿真设计、索为公司设计研发设计与产品运维一体化解决方案等平台服务；在生产制造方面，形成了富士康ICT(集成电路测试类）冶具的智能维护、航天云网精密电器智能化生产的平台解决方案：在企业管理方面，用友、金蝶、天智智能、黑湖科技等平台利用云ERP、云MES、云CRM等服务解决企业的生产运营管理、供应链协同与客户管理问题：在产品服务方面，树根互联、徐工信息将工程机械远程管理解决方案进行推广，实现纺织机械、工业机器人、数控机床等设备产品的远程服务；在应用模式创新上，树根互联、智能云科、天正等企业也探索出了“平台＋保险”“平台十金融”“平台＋订单”等新业态。相比于传统的工业运营技术和信息化技术，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复杂程度更高、部署和运营难度更大，在商业应用和产业推广中也面临着基础薄弱、场景复杂等众多挑战，工业互联网平台是我国打造制造强国和网络强国的关键结合点，是深化制造业与互联网融合发展的连接点。我国工业互联网平台当前仍处于发展初期，其建设和完善将是一项艰巨而复杂的系统工程。
（本文注释及参考文献详见《上海经济研究》2023年第3期）